油品黑手
编者按
常年行驶在公路上的车主们或许并不知道，分布在城市中各个路口或者沿道而建的加油站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消费者同时也有很多疑问：同一公司旗下的加油站销售的汽柴油中为何存在质量差异？不同加油站同价位所加的油量又为何容量有别？加油站中依次排开的加油机内部又存在哪些可人为操作的“猫腻”？加油站工作人员竭力推销的配套产品是否真有其效？这个日进千斗的生意背后是一个充满了灰色地带的江湖。
尹一杰 长沙、北京报道
在全国各地，多年来因为加油站油品质量，或车辆加油时的缺斤短两引发的消费者维权甚至法律纠纷从未停歇。而在各地质检部门每年的抽检过程中，包括中石油、中石化 [ ] 、民营石油公司在内的加油站也皆存在因辛烷值过低、硫含量超标、以次充好而登上黑名单的个例。
但来自监管部门的查处却并未能让加油站销售背后的“潜规则”彻底清除。对于诸多私家车主及长途运输车辆驾驶员来说，加油站单纯的汽柴油销售业务背后仿佛还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更有甚者，仍不乏一批消费者误将民营加油站视为中石油、中石化国有性质的运营主体。
“中石油、中石化的加油站油品质量相对比较好，但其中一些会缺斤短两，民营加油站主要销售的是调和油，质量比不上中石油、中石化，但一般都不会少，国内的成品油销售市场比较乱，加上消费者对油品性能的认识不够，就形成了造假的空间。”全国工商联石油商会前秘书长王勇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油枪抓放“玄机”
对于绝大多数车主来说，加油站工作人员提起机器上的加油枪将枪口塞进车辆油箱口，启动加油程序，似乎是再简单不过的半自动程序化的业务操作流程。但正是这一看上去极其简单的“提——抓——放”操作手法，其背后却充满了隐秘的“偷油”技巧。
“加油员给车辆加油时，加油枪上的开关很有讲究，抓一下松一下反复来几次，一般私家车70升的油箱就会少个2升左右，但基本上很少有人发现，这种情况在全国范围内都比较普遍，甚至中石油、中石化一些星级加油站也存在这种现象。”一名曾在山西建有加油站、后转让的民营成品油贸易老板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上述成品油贸易老板进一步透露，由于加油枪的内部感应装置与加油机内的程序系统相连接，通过技术手段可以对原有的程序进行修改。加油枪阀门频繁开关，加油机内的泵送计算系统也会出现滞后和较大的误差：“开一下，显示屏上的价格表一直在跳，但实际上油还没来得及送出来，这个时候关掉，没来及送出来的油又缩回去了，中间这个误差不是很大，但反复搞几次就积少成多了。”
事实上，关于加油站人为操作导致缺斤短两的案例早有媒体曝光。
2012年9月，哈尔滨都市频道新闻夜航的一期名为《如此加油》的深度暗访调查节目指出，所抽查的评级加油站中，包括中石油、中石化在内的高达70%的加油站存在坑骗车主现象。节目组为调查市内加油站是否存在“缺斤短两”问题，并没有采用传统方式配合质检部门进行检查，而是自行改装了一辆汽车，并将所加燃油导入改装车内的一个测量箱中进行检测，并综合考虑了测量时的正常性挥发等误差。
经密集暗访抽查的23家加油站中，16家存在加油量与实际价钱不符情况，而所加油量误差率则超出了国家标准的5倍到17倍。
“国家标准的误差率是在0.3%以内，汽柴油都有挥发性，尤其是民营加油站主要销售的调和油和乙醇提炼出来的燃油挥发性更强，但不管怎样，超出这个标准几倍甚至十几倍是很不正常的。”黑龙江石油协会会长赵友山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说。赵多年来专注于破除国内石油流通领域的垄断壁垒，对国内成品油消费市场极为熟悉。
一名熟知加油站业务的民间石油协会人士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透露，包括中石油、中石化、外企合资在内的加油站几乎都存在人为“造假”的现象，而为克扣汽柴油，“加油站经理也会给加油员做‘业务培训’”。
“加油员省下来的油就是钱，每天克扣一点一个月累计起来就多了，加油员有好处才会配合。”上述民间石油协会人士说。
上述在山西长治经营过加油站的成品油贸易老板透露，绝大多数时候，尤其在市中心繁华路段，加油站车辆排队加油的拥挤境况常年存在，而车主们急于加油的心态也为加油员提供了充分的可乘之机。
“比方说，前面一辆车加 后加油员不会挂枪，接着给下面一辆车加油。不挂枪，加油机的程序就不会自动清零，这样给下面的车加满时就会累计一些存量，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加满。”上述成品油贸易老板说。
但多名了解加油站内幕的人士也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证实，由于近几年来工商监管部门接到的对加油站投诉案例逐年递增，加油站违规造假的程度也有所收敛，但即便如此，“还是有绝大部分加油站不择手段地‘偷油’，只是会根据具体情况而定”。
在北京市北苑路与北五环交界路口的一家特许加油站内，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蹲点观察发现，加油员在给车辆加油时也存在间断性不挂油枪、频繁松紧油枪阀门的现象，但针对记者对其操作手法的质疑，加油员予以否定。
多名北京市出租车司机则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证实，在北京市内的加油站很少有“缺斤短两”问题，但“五环外的一些加油站不仅加油量与实际金额有出入，连油品质量都有问题”，“很多出租车的司机都只会在固定的、信得过的加油站加油”。
被修改的“芯片”
而除了加油枪使用这一道环节含有“门道”外，加油机内部计算系统的芯片也同样是违法违规加油站施以伎俩的另一关键环节。
“改(加油)机器内部的设备很多年前就有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内加油站80%都是民营的，一些加油站地理位置不好的就在机器上动手脚。”另一名接近私人加油站合伙人的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据其透露，在电脑加油站出现之前，国内的主要加油机都是以机械式记数为主，而为达到“多记数少出油”的目的，部分加油站负责人则更换了加油机内部的计量参数齿轮。
随后，科技的进步也让机械式加油机逐渐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带有系统程序的电脑加油机，但即便如此，一些试图“雁过拔毛”的加油站仍有机可乘。
“电脑加油机比之前的机械加油机耍手脚要难一些，但还是可以弄，只要对机器里面的计量程序芯片进行修改就可以了，有些销售加油机设备的厂家都会配合进行修改，给钱就行。”上述接近私人加油站合伙人的人士说。
事实上，对于部分加油站私自销毁质检部门铅封，对电脑芯片进行修改的行径，监管部门早已整肃多次，但在应对工商、质检等部门的抽查时，违规加油站的旁门左道仍让执法者无计可施。
今年3·15前夕，各地对辖区内的加油站进行了突击抽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梳理质监部门官方发布的通报材料发现，在北京、湖南、江西、天津、山东、广东、河北等多个省份均查出修改加油机内部芯片，欺骗消费者的行为。
此前，湖南省长沙市质监稽查局在对市内多家加油站进行抽查后发现，现阶段一些不法加油站的违法手段也已日益更新。长沙市质监稽查局稽查二处副处长于广深表示，此前，加油机作弊一般采用对加油机的流量计或者编码器做手脚，而新的作弊方式则是用软件。
于广深说，经过研究，“他们都是在加油机电脑程序里重新写入一个程序，启动这个程序就能作弊，但一旦将加油机的控制面板复位或断电重启，重新写入的这个程序将失效，启动的就是加油机原有程序”。
由于重新写入的系统程序具有重启还原功能，在执法部门对问题加油站进行检查时，往往还来不及拆卸铅封，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就已关掉了电闸。
“一般加油站的经理对加油员都做过简单的培训，看到质监部门来查，要么会对加油机上的控制面板进行还原操作，如果来不及就直接拉闸，没有证据要罚程度也相对较轻。”接近私人加油站合伙人的人士说。
“标号”背后的秘密
在诸多车主的概念中，加油站内醒目的汽柴油标号往往是与车辆发动机配套的关键标志，但不为大众所知的是，代表着不同抗爆值的油品标号也同样是违规加油站获取非法收入的重要来源。
依据国家对车用汽油的标准，目前，除北京、上海等几大试点城市外，其他大部分省份仍分为97号、93号、90号汽油，0号柴油则分为国二和国三两类。而根据车辆发动机压缩比的不同，不同车辆长期选择的油品标号也各有所异。
但由于绝大部分车主对汽柴油性能的认识不足，加油站在给车辆进行加油时，以低标号油品冒充高标号油品的现象也极为普遍。
“比如用93的油加添加剂，达到97的标准后对外出售，这种调和油虽然达到了国家标准，但挥发性比较高，而且油品的杂质也多，对车辆的发动机和油路、喷嘴都有很大的影响，车子跑一段时间就能有明显的差别。”赵友山说。
山东一名熟知当地小型炼厂的知情人士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调和油不仅仅局限于民营加油站，“中石油、中石化、中海油这样的国有公司也在油库调油，算下来一吨油的价格要比一般的汽油高出1000多块，不调油利润会大打折扣”。
而除了对油品进行高低调和外，部分加油站标志着不同标号的加油机埋在地下的输油管也同样暗藏玄机。
“有些加油站在当初设计建造的时候就留了一手，一个油罐可以连接三根油管，分别标记为97、93、90号汽油，消费者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问题，只要质监部门不来查，基本上不会被发现，但这种加油站只是少数，也大多是民营加油站，国有公司的一般不敢。”上述接近私人加油站合伙人的人士说。
更有甚者，一些加油站为最大限度获取利润，甚至不惜在出售的成品油中暗自兑水。持续多年来，国内不同省份因车辆加入兑水汽油导致抛锚熄火的案例比比皆是。
今年1月，黑龙江省法学会消法研究会常务副会长王绪坤举报哈尔滨尚志市内一中石油加油站兑水，此前，另一名当地驾驶运输车的司机也曾在该加油站加注了兑水的0号柴油，并导致车辆熄火，喷油嘴损坏。而在尚志市工商局对该加油站进行调查时，该加油站的0号柴油却瞬间消失，以致工商部门无法取样。
值得注意的是，在今年3·15前夕，在各省份展开的流通领域成品油类商品质量抽查检验中，包括中石油、中石化在内的加油站存在的质量不合格等问题也极为普遍。
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不 全统计，中石油、中石化在包括湖南、陕西、山东、黑龙江等地皆有问题加油站位列黑名单之中。
“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甚至兑水，这些在行业内不是什么秘密，无非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一般情况下，一个加油站一个月光靠这个回收的收入就有2到3万，一年就是二三十万了。”上述民间协会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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