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罪者王书金:被延迟的判决
南都记者 孙旭阳 在河北磁县看守所一个9人间的监舍内,同监的人都不知道王书金的真实姓名。他的姓名,被一个在押人员的号码代替。自从2012年7月,他被关进这个看守所后,该所的警察们颇感压力。所领导接到的指令是,如果王书金出了什么事,那下一个被关进看守所的就是你们自己。
因此,王书金的安全和健康一直被看守所高度重视。在合法范围内,他可以吃到不错的伙食。在最近的一次体检中,他被诊断为比较健康,除了有一点糖尿病。
自从2005年1月被河南荥阳警方抓获后,王书金就自知死刑难逃,却因为 聂树斌案 一直查不明而活到了现在。
聂母张焕枝说,她无法不恨王书金,如果没有他作案,警察就不会查到聂树斌头上,而王书金则一直要求把聂树斌死刑判决书上的罪行,加到自己的判决书上。
犯性案的少年
王书金的出生日期为1967年12月1日。在此之前,他已经有了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在他之后,又有了两个妹妹。王书金由哥哥管教,“基本上是棍棒教育。”他的代理律师彭思源说,王书金的童年是在惊怯与怨愤中度过,他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被抓后,王书金曾跟人谈起他的上学梦。在他六七岁的时候,看到同龄的小孩子都背着书包去上学,不知道从哪里弄的钱,也买了一个书包,背着去找哥哥要求上学,被痛打一顿。媒体报道他上了两年小学,其实他只是断断续续凑合了两年,说是文盲也并不为过。
1982年,15岁的王书金在村里强奸了一个来走亲戚的小女孩,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送到了唐山少管所。王书金还喜欢偷拿女人的内衣,这是一个他至今羞于承认的癖好。有律师认为,在聂树斌案中,如果缠绕在受害者康某脖颈上女式衬衫确有其物,而王书金却在供述中没有提及,很可能就是因为他对这一怪癖的刻意隐瞒。
“他可以承认强奸杀人,却不想被看做是变态。”一位知情者说。律师彭思源则认为,国外有对暴力性犯罪者染色体异常的研究,他怀疑王书金就是这样的异常者。
故乡之于王书金,已没有太多可以留恋了。在被问到希望见到哪些亲人时,王书金说想见姐姐和侄子。他在广平县老家的婚事,就由一个姐姐为他换亲而促成的。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找到媳妇。
这个媳妇为王书金生了一个儿子,但夫妻关系长期不睦。王书金对律师说,因为生理需要得不到满足,他就把目光瞄到了附近野外单身行走的女子身上。
外边的世界
1995年秋天,在广平县郊外的南寺郎固村,也就是王书金老家附近的一口枯井内,发现一具被奸杀的女尸,广平县公安局马上展开排查。王书金这个时候就离开了广平县。他再回河北,已是十年以后指认作案现场。愤怒的村民们手持棍棒要打死他,警察拔枪示警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一位知情者说,20年前,当广平警方获知王书金潜逃的消息后,忙到他家去调查,结果遭到了其妻的阻挠。“他老婆看上去精神不太正常,这可能也是王书金婚内压抑的原因。”当地警方知情者回忆说。之后不久,该女子带着王书金的儿子改嫁。
王书金则辗转到了郑州。在被收押的日子里,他谈起在郑州所见识的花花世界,深为之前的行为懊悔。“发廊里找一个小姐就50块钱,我干一天活就能赚到,何必去强奸杀人呢?”
1998年,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王书金认识了湖北女子马某,两人随后同居。在河南的十年内,王书金没有再强奸和杀人。在律师彭思源看来,这无疑是因为他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没有了作案动机。
王书金和马某到了郑州西郊的荥阳,先在砖厂打工,后来又承包了一个小砖厂单干。当时,郑州西郊和南郊的砖厂是治安管理的死角,那里不但充斥着来历不明的外地人,甚至还有从郑州火车站被拐去的奴工。寡言少语,喜欢喝酒,脾气暴躁的王书金,在人们眼中并无太大异常。
只是,他一见到警察,或者听到警车的鸣叫声就害怕,甚至还会往庄稼地里钻,这引起了周围人的警惕。在2005年1月16日,当地警方针对外来人口进行的治安排查中,有人举报了他。在荥阳市索河路派出所,王书金报了他一贯使用的假名“王勇军”,马上被拆穿,
一天多后,他先是交代了在老家村边的那起强奸杀人案,后来又交代了其他几起案件。
郑州媒体当时的报道显示,王书金共交代了6起强奸案,并杀害了其中4人。其中,就包括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康某被害的那起案件。而当时,距聂树斌被当作凶手执行死刑,已近10年。
“真凶”的家
事实上,在荥阳警方此次抓获王书金前,就曾抓过他一次。
1999年初,马某为王书金生下一个男孩。但他们当时穷得连奶粉都买不起,正发愁间,有附近的村民闻讯赶来,要求收养这个孩子。
“表面的原因是王书金养活不起,更重要的是,他害怕自己一旦被抓,会对儿子不利。”律师彭思源说,王书金把儿子送人后,对方执意留下了5000元钱,说是营养费和误工费。在农村,类似的收养并不鲜见,但几乎全部都是女婴,男婴真卖的话,不会是这个价。
事后警方以涉嫌拐卖婴儿调查了这对外来夫妻,得知实情后,很快便不了了之。不过,警方并未核查王书金的真实身份以及案底。
可能是这次被抓被查的经历刺激了王书金。2000年7月和2002年4月,王书金的女儿和儿子分别诞生。这两次,他都没有想过再送人。
王书金的辩护律师朱爱民和彭思源,都是通过他的女儿和儿子,以及两人现在的监护人马某而签订的代理协议。在王书金被抓3天之后,马某还追问前来回访的警察和记者,他犯了什么法,怎么还不让回来。
在得知王书金再也无法回来之后,马某很快嫁给了附近一个村民。现在,他的一双儿女也跟了继父姓。新家庭通过律师告知媒体,他们不愿意再被王书金的案子所打搅。不过,每次去荥阳,彭思源还会给这两个小孩照相,在会见王书金时给他看。
在磁县看守所里,王书金还时不时收到以亲友名义给他寄存的零花钱。“这些钱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安慰。”彭思源说,但王书金已不期望再见到自己的儿女,听说继父待他们如同己出,“他感到很欣慰”。
另一律师朱爱民,从2005年4月就开始代理王书金案。在朱爱民看来,王书金这十年来变化很大。2013年年底,在朱爱民将会见笔录披露一部分给媒体后,有人在网上怀疑,这些大谈“法治社会”和呼格吉勒图案的话,是否出自王书金之口。
朱爱民说,即使作为辩护律师,他也认为王书金从罪行上来说死有余辜。但在一次次的会见中,他发现王眷恋往日生活中的温情,也渴望能在人格上得到一些承认。
还能活多久
2014年12月13日,王书金通过央视,看到聂树斌案异地复查的消息。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王书金还记得,当日是南京大屠杀公祭日。
6天后,彭思源从北京赶到磁县看守所会见王书金。在谈话快结束时,王书金说,“我杀了4个人,我该偿命……如果不把我做过的这4起命案都查清楚,那么法律就是不公正的,我良心上过不去,但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时间再回到一年多前,2013年9月27日,河北高院公开宣判,驳回了王书金要求追加聂案为自己所为的上讼请求,维持一审的死刑判决。自此,王书金案进入最高法的死刑复核阶段。在此前的辩护策略中,朱爱民和彭思源都尊重王书金的口供,对其自供犯下的强奸案和杀人案都不做事实上的辩护,而在王书金自领罪状被驳回后,两位律师则上书最高法,称既然对王自供的聂案疑罪从无,同样的标准,也应该适用于他认下的其他几起案件。
王书金则告诉律师,在最高法宣布将聂案异地复查之前,负责死刑复核的法官也去过磁县看守所,“呆了不到半个小时”,主要问了他石家庄西郊玉米地强奸杀人案的一些情况,并未涉及其他案件。
而在最早的庭审中,王书金一提起石家庄西郊玉米地的案子,都会被法官马上制止,表示与此案无关。现在,这两起案子成了一对“孪生案”,聂树斌和王书金,这两个本无交集的名字,将在司法史上相连。
彭思源说,曾有人跟王书金谈起后事的安排,他精神马上颇为消沉。为此,磁县看守所还跟他联系,让他一起想想办法,以免王书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被看押十年间,有半年时间———从2012年1月17日到该年7月16日,王书金被河北省调查组带着,辗转于至少3个看押地点。2013年6月24日,二审第一次开庭前,彭思源和朱爱民去会见王书金,王明确表示“不会翻供”。在第二天的庭审中,他坚持了之前的表述。
因为另一个已死于刑场的人,王书金多活了数年。至于他还能活多久,所涉聂案如何收场,他和看守所外的人们唯有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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