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贤 实习生 樊周鑫《中国青年报》
1月21日下午，住在校外学生公寓的学生不准再到校上课。当日，商水县直一中的一些依然到校的学生，被集中到操场，在寒风中等待家长来接回家。部分没有家长来接的学生，直到下午放学才离开操场回到公寓。 ？潘志贤/摄
近日，有读者向中国青年报记者反映称：河南省商水县一纸通知拟取缔县城所有校外学生公寓，在县城就读的2000余名中小学生被迫转学乡下，从事校外学生公寓出租的经营者也将被迫关门歇业。记者就此事赴商水县展开了调查。
一封信就不让学生进班学习 两天时间让家长自己找学校
1月16日，河南省商水县各个公办中小学给在校外学生公寓住宿的学生每人发了一封“致住公寓学生家长的一封信”。信中要求，凡是在校外公寓食宿的学生周一(即1月19日)不能再返校，并让家长在1月17日和18日安排孩子到其他学校就读。信中载明，各中小学此举是在落实商水县人民政府的有关通知要求。
记者从学生家长那里看到了这封信。该信称：“接县政府通知，按县政府要求，你的学生就读期间在所谓的公寓食宿存在极大的安全隐患，严重威胁到学生的身心健康。本着对学生负责、家庭负责和商水教育负责，经县政府同意，由教体局统一布署，请于本周六、周日(1月17日、18日)两天安排您的学生到其他学校就读，周六、周日县政府组织相关部门统一对‘公寓’进行关闭，所住‘公寓’的学生周一不再返校。”
面对学校的决定，许多学生家长表示不理解。“还有两个星期就该放寒假了，而且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怎么不让学生上 最后两周课？为什么不让我的孩子在县城上学？”商水县张庄乡的司先生气愤地说。
“我家离县城有25公里，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把孩子送到县城上学，平时吃住在学校附近的学生公寓。”司先生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的孩子在县直一中读八年级，1月18日，学校以孩子住学生公寓为由不让其进班学习。
据商水县政府网站公开信息，商水县地处河南省东南部，全县总人口121万多人，其中农业人口近113万人，非农业人口8万多人。常年外出务工人口稳定在30万人以上，是一个典型的平原农业大县。
中国青年报记者了解到，由于家和学校之间的距离太远，父母工作忙或外出打工，为了让孩子从小接受较好的教育，很多家长选择把孩子送到学校外负责食宿的学生公寓。经营学生公寓的大多是下岗职工和民办教师，为了照顾学生的生活和学习，学生公寓一般还配备有生活老师和课程辅导老师。这一现象在包括商水县在内的河南省许多县市普遍存在。
据商水县某学生公寓的负责人介绍，2009年前后，该县中小学开始不允许寄宿制，中小学生不能再住校，校外学生公寓应运而生。据了解，目前，商水县有60多家校外学生公寓，住在学生公寓的学生有3500余人，大部分是农村外出务工人员的子女，尤以农村留守儿童居多。
“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把孩子赶出教室，孩子是无辜的，我们有权利选择学校。”学生家长郭海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和家人都在艺术团工作，经常需要外出，忙的时候，一个月只能在家待五六天，所以，他把在县实验小学上学的孙女送到了学生公寓。
“孙女放学后可以住公寓，还有人管理。闲的时候，我们把孩子接回家，学生公寓解决了我们很多困难。”郭海说。
郭海认为，如果公寓存在安全问题，政府可以让他们重新整治，对不合格的，重罚或关闭，一味取缔所有学生公寓，这种做法太不近人情。也有学生家长说，这种一棍子打死的做法是政府乱作为，是行政能力低劣的表现。
还有一些家长表示，他们的孩子已经在县城上了好几年学，现在突然转到乡下上学，他们担心孩子不适应，耽误学习。
学生：拿着书本流着眼泪走出校园 教体局：学生没有选择学校的权利
1月23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前往商水县教体局采访了解相关情况。“这件事是政府的统一行为，不是教体局行为，教体局只是配合政府的决定，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将学生进行合理分流。” 县教体局副局长李希成告诉记者。
“经消防部门检查，学生公寓存在诸多安全隐患，针对这种情况，1月8日，县政府召开会议，决定对学校周边学生公寓进行集中整治。”李希成告诉记者，县城学校比较少，班级人数多，为了义务教育均衡发展，县教体局敦促城区所有学校通知学生家长将学生从学生公寓接走，回到户籍所在地上学。
李希成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在商水县城就读的县城以外的学生有3500多人，其中跟随父母在县城务工、经商的1500名左右的学生不在清理之列。如果其他学生想在县城继续上学，需要提供住房房产证复印件和租房协议，并且签一份孩子不再住学生公寓的保证书。
该县练集乡的学生家长王亮告诉记者，学校不让住学生公寓后，他让孩子住在了县城的亲戚家，1月20日，签了一份不再回学生公寓住宿的保证书。但1月22日上午，上 第三节课，孩子再次被学校赶出教室。王亮无奈只得把孩子带回了老家。
据该县县直一中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师讲，1月21日上午，根据该校的通知，住在公寓的学生下午不准再到校上学，下午依然去上课的同学则被集中带到操场，等待家长来接。从13时到17时30分，有部分学生被家长接走，剩下的学生在寒风中一直站到放学才离开操场回到公寓。据称，当天下午，还有该县教体局的一名副局长在现场督促进行。
据商水县多名学生家长反映，1月19日，学校开始不让住在校外学生公寓的学生进班，有的学生甚至被挡在校园之外，这样的清理方式，学校已进行了近十次。
作为商水县教育主管部门，县教体局对学校的这种做法是否知情？李希成回答说：“对于这件事，我不知情。”
1月19日，家长、学生和公寓负责人等共100多人聚集到县政府门口表达诉求，对关闭公寓影响学生上学表达不满情绪。
“教体局按照要求安排学生转校，家长不同意，依然让学生住在学生公寓，还和公寓老板一起对抗政府，这是家长对学生安全的不负责。”李希成说。
1月22日，中国青年报记者走访了商水县的多家公办中小学。记者在县直一中看到，10时左右，住学生公寓的学生被学校集中到操场上，还有一些学生拿着书本，流着眼泪走出校园。
从农村老家赶来接学生的一位家长说：“老家教育资源匮乏，我孩子上四年级，但是老家的学校根本就没有四年级，这该怎么办？”
关于住在校外学生公寓要转学的事情，记者也询问了几个新城小学的学生。有学生说：“只要在学生公寓住，老师就不让进班上课。”还有学生告诉记者：“我们班有27名学生住学生公寓，现在已走了好几个。”
对于县里的决定，该县一些中小学的很多教师也表示不理解政府为何要这样做。
“县里要求学校，三天内要将住公寓学生清退，从校长到老师都很为难和无奈。很多孩子是留守儿童，父母都不在家，现在孩子根本就没地方去。”县实验小学老师李华告诉记者，现在，每次上课，都人心惶惶，学生无法安心听课。
“不管是城里学生还是农村学生，教育都是平等的，学生有权利选择学校去接受更好的教育。”李华说，作为老师，她看到这种情况，也很无奈。
李华认为：“政府这样做，已严重伤害了这些孩子的自尊心，会使好多农村孩子误以为在县城上学是错误的，心里造成阴影。”
李希成告诉记者：“按照规定，学生应该回到户籍所在地就读，学生没有选择学校的权利，也不允许择校。”
李华认为，政府可以采取有效的措施治理存在问题的学生公寓，而不应该把他们全部取缔。
县政府：学生公寓有安全隐患 公寓经营者：“一刀切”是粗暴行政
1月18日，商水县所有校外学生公寓都收到一份来自该县学生公寓治理领导小组印发的通知。通知要求所有学生公寓限在三日内自行关闭，否则将由公安机关依据《消防安全法》和《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实施查封。
“我们县学生公寓行业开始于2009年，属于新兴行业。之前，从来没有哪个部门过问过。现在，政府突然说要关闭所有的学生公寓，我们没法接受。”一些学生公寓负责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们希望有关部门能够规范这个行业，而不是“一刀切”式地关闭所有学生公寓。
“办学生公寓是个良心活儿，好多亲戚和朋友的孩子住在我们这儿，公寓的安全和饮食一点也不敢马虎。我们也想规范经营，如果政府给这个行业制定一个标准，我们愿意按照标准执行。”县直一中附近一家学生公寓的负责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住在她公寓里的学生有100余人，现在已经有70多人被家长领走。还有30多个学生，由于家长外出打工没回家，仍在公寓住宿。
据学生公寓负责人介绍，20日下午，该县公安消防大队曾到学生公寓进行消防监督检查，并现场下发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当询问按照要求整改合格是否能继续经营时，消防部门没有作出回答。
商水县公安局消防大队1月20日给某公寓的《责令限期改正通知书》称，该公寓存在3项消防安全违法行为：消防设施、器材、消防安全标志配置、设置不符合标准；电器产品的安装、使用及其线路、管路的设计、敷设、维护保养、检测不符合消防技术标准和管理规定；其他消防安全违法行为和火灾隐患。
让学生公寓负责人不解的是，消防部门既然已经要求他们整改，为什么学校还继续清退住公寓的学生？
“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学生公寓存在安全问题，我们可以整改。只要政府不取消学生公寓，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新城小学附近一家学生公寓的负责人刘国华告诉记者，她认为当地政府部门的做法有滥用权力乱作为之嫌，做法蛮横而粗暴。
1月25日，中国青年报记者辗转拿到了商水县政府1月16日发出的《关于开展城区学校周边房屋违规出租治理行动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通知》称，近年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进城务工和就读学生越来越多，城区部分学校周边房屋违规出租现象严重，出租屋内没有配套的消防安全设施，电线乱拉乱扯，安全隐患十分突出，一旦发生安全事故，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通知》说：“为彻底消除消防安全隐患，杜绝各类事故发生，确保全县社会和谐稳定，经县政府研究，决定在全县开展城区学校周边房屋违规出租治理行动，对存在安全隐患的房屋出租行为依法予以取缔。”
《通知》称：“一、工作任务：城区学校周边所有房屋违规出租全部依法取缔。二、工作时间：2015年1月17~19日。”《通知》同时对各街道办事处、县公安局、安监局、教体局、工商局、住建局、规划局等各部门分解细化了职责。
《通知》最后称：其间，“县政府督查室将派人进行跟踪督查，对于落实不力、取缔不彻底、不能按时间节点 成任务的单位负责人将依纪依规进行处理，对造成严重后果的将依法追究单位主要负责人的责任。”
“作为职能部门，教体局配合县政府的行动，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对县城以外学生进行人性化分流。目前，学校已经分流了1300多人，还有800多人仍然居住在学生公寓。”李希成告诉记者，接下来，学校将继续对住学生公寓的学生进行清退和安置。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部分采访对象系化名)
本报河南商水1月25日电
(原标题：河南商水拟取缔全县所有校外学生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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