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地学部院士侯仁之。徐健 摄
侯仁之,祖籍山东恩县,生于河北枣强。但写在他102年生命中的城市,却是北京。10月22日,历史地理学巨擘侯仁之驾鹤西去,于学界,失去的是一代泰斗,于北京,失去的则是一个世纪的知音。
侯先生身份多元,学术领域也颇为广阔,建立中国现代历史地理学的基础理论,研究城市历史地理、沙漠历史地理、环境变迁、城市规划等等。但终其一生,他的角色都和一座城市——北京,紧密相连。
他被国际学术界誉为“北京史巨擘”,用双脚踏勘出北京的河湖水系,找寻这个城市在历朝历代的地理位置,唤起了这座面貌日益模糊的现代都市丰沛的历史记忆。他也为北京老城建筑的保护奔走疾呼,为一再消逝的城墙、胡同伤神焦急。
他称自己对于北京的感情是,“知之愈深,爱之弥坚”。
■ 印象
和蔼、亲切,是很多人对侯仁之的印象。在王军眼中,侯先生没有任何大学者的架子,就是一个特别亲切的老爷爷,“他说话总是很动感情,掏心掏肺的,是一个非常淳朴、热情的人。”每次王军离开侯仁之家时,老先生都要送到门口,一直到客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会转身回去。
1 结缘北京
黄昏中的正阳门
1931年初秋,20岁的侯仁之从山东的德州博文中学转至通县潞河中学就读。那是他第一次来到北京。走出前门火车站的时候正是黄昏,在拥挤的人群中,他一眼便看到了巍峨的正阳门城楼和浑厚的城墙。侯仁之为之一振,多年后,他写道:“一瞬之间,我好像忽然感到一种历史的真实。从那时起,一粒饱含生机的种子就埋藏在我的心田之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对北京这座 古城 的城墙和城门,怀有某种亲切之感,是它启发了我对历史的兴趣,把我引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科学殿堂。”他与北京城的缘分自此开始。
1932年,侯仁之因深受顾颉刚宣传抗日的文章影响,放弃学医,转攻历史,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城记》作者王军还记得侯先生谈起顾颉刚文章时的情形,“他说那篇文章对他影响很深,当时他看到中国就要被人瓜分,心里特别着急。他们那一代人对于中国的灾难总有着切肤之痛,也许正是这种疼痛变成了他成为伟大学者的动力。”
1936年夏,侯仁之大学毕业,留校继续攻读硕士。但第二年便爆发卢沟桥事变,日寇占领北平,积极宣传抗日的顾颉刚被迫逃亡,侯仁之转投洪业门下。其时,侯仁之的兴趣已从历史学转向地理学,老师洪业发现了这一点,他给予侯仁之积极的支持,并建议他去英国利物浦大学攻读地理学。
然而由于欧洲战争爆发,侯仁之的利物浦大学的求学之路,直到1946年才得以成行。1946年8月,他前往利物浦大学,投师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达比门下,并由此正式迈进了现代历史地理学的领域。三年后,侯仁之通过答辩,获得博士学位,而他写的论文正是《北平的历史地理》。
1949年,在新中国成立的前三天,侯仁之回到北京,继续他与北京的深厚缘分。他先是在燕京大学任教,后成为北大副教务长,兼任地质地理系主任。他开始全面研究北京城的历史地理:北京城市水源、古代交通道路、北京城市规划建设、旧城改造等等。
2 发掘北京
挖出北京人不知道的历史
在清华大学建筑学教授王南看来,侯仁之对北京城研究做出的最重要贡献,就是梳理清楚了北京城市史的发展脉络。“侯先生通过水系、地理、考古文献等多方面的证据,基本上确定了各个历史时期北京城的位置。北京最早是西周的蓟城,可是关于蓟城的具体位置,连古代人都搞错了,他们以为元大都土城就是蓟城遗址,但侯先生通过《水经注》的文献,以及对河湖水系地理位置变迁的研究,断定蓟城实际位于广安门一带,这是非常大的贡献。”
王南认为对北京城历史的探究有着非要重要的意义。“以西方同样历史悠久的城市罗马为例,如果你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上徘徊,经常会碰到古罗马、中世纪、文艺复兴的遗迹。这其实就是他们城市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功绩,他们把这些遗迹发掘出来,清晰地展示在那里,于是整个城市就像一本史书,从中你可以看到今天的人类文明是怎么一步步得来的,过去创造了什么辉煌,今天又该如何继承。”
可多数当下生活在北京的人却不知道北京曾经深厚的历史。侯仁之做的工作正是把更古老的北京发掘、呈现出来。“西城区广安门二环路沿线有一个北京建城纪念柱,旁边有侯先生写的序文,看到这个青铜的纪念,你便知道这座城市起源于此。”王南说。
王南觉得侯仁之的很多发现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宣传、重视。“我们现在都向往西方的城市文明。但当年马可·波罗来到中国,见到元大都,崇拜得五体投地,他回去宣传,引起了整个西方世界对东方的崇拜和兴趣。这就是北京曾经的城市文化,这种文化引起西方人的震撼,却不为我们当下人所知了。”
“侯先生谈金中都、元大都,貌似是在说历史,其实是在梳理整个中国的文化版图,这是非常有价值的。”
3 保护北京
“先有莲花池后有北京城”
侯仁之在发掘、研究北京城历史的同时,也十分注重北京古城的保护。上世纪90年代初,王军在《北京地图集》的新闻发布会上第一次见到了侯仁之。当时侯先生将书翻到印有北京城门的那页,激动地说:“《北京地图集》能够将北京被拆毁的城门印出来,这事真的特别好。”会后,王军跑去采访侯仁之,侯仁之对他说:“真的不应该拆城墙,北京是人类在地球表面上最伟大的工程,这个工程在西方学者看来是里程碑,是文明的顶峰,我们一定要爱护。”
也是在侯仁之的保护下,“北京最初的生命印记”——莲花池才得以保存。20世纪80年代,曾任铁道部部长的 万里 给侯仁之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方案建议占用莲花池,建设北京西站。侯仁之一听就说这绝对不行。他认为莲花池和北京城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北京城起源的蓟城就是靠着莲花池这个水源才得以存在,没有莲花池也就没有北京城。尽管它作为水源的作用已经消失,但抹杀这样一个镌刻着历史的遗迹,就是抹杀过去。
最终,在侯仁之的呼吁、奔走下,西站向东挪移了100米,莲花池得以保存。之后,侯仁之得到一个机会向北京市委领导讲述北京城的历史。侯仁之将演讲的题目定为《从莲花池到后门桥》,八十多岁的他亲自去莲花池和后门桥考察,准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讲座中他再次指出莲花池对于北京城成长的意义,也强调了中轴线作为北京历史见证者的地位,希望可以对莲花池和后门桥的遗址进行修复。他的建议最终得到了采纳。
但侯仁之保护古城的工作也曾遭遇不少挫折。1998年侯仁之和一些学者呼吁保护美术馆后街22号四合院。不过在坚持了两年后,四合院还是在2000年被拆掉了。王军说遇到这种情况,侯仁之总是很焦虑,“对于北京城我觉得他真的尽到了他的责任。”
侯仁之的一生其实颇为坎坷,年轻时曾因参加抗日运动而被捕入狱,“文革”十年又被批斗、挨打、游街、劳改,历经磨难。但老人却以平和之心面对一切,他曾对一生做过一个简单的总结:少年飘零,青年动荡,中年跌宕,老而弥坚。
回顾自己的人生,他说“平生最爱夕阳晚,坐听涛声到黄昏”。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江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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