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商品的藏獒一旦进入流通环节,其命运便不再是人能左右的。利润的高低买通了它们的生死。在一套近乎残酷的游戏规则中,当神话破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便是它的底价。
藏獒神话破灭:还不如一条土狗,送都没有人要
“你是打算随便养着玩还是打算投资?”今年8月初,在咸阳某大型獒园内,负责人陈总向华商报记者推荐了几“款”幼獒,价格从2万至70万不等。他将藏獒称之为“活的奢侈品”,并称自己园子里的獒,血统绝对纯正,“投资藏獒升值空间很大,公獒配种与母獒产子的收入都可能带来不低的收益。对于纯种藏獒,配种费动辄数十万元。要是买家没地方,獒园还可以代养一段时间。”
展厅外,工人们正忙着装修,建筑垃圾零零散散地堆在前院。一周前,该獒园刚刚从占地50余亩的旧址搬迁到这个仅十余亩的农庄,养殖规模也由过去的100余条减少到仅30条。由于藏獒价格大跌,新獒园能省下不少费用。但对于来看獒的新客户,陈总解释称,搬迁是因为原场地“拆迁”了。
过去的十多年中,一夜暴富的神话一度活跃在藏獒养殖的各个环节,利润仿佛立等可取,獒园和中间商也在全国各地应声而起。数万条藏獒2006年以后被转卖到内地新富们手中,煤老板或者手里有了余钱的建筑商们成了獒圈内的“小散”。
然而,如今来找孙总看獒的有钱人越来越少。过去的两年,放缓的经济形势以及政府的反腐行动加速了藏獒“泡沫”的破灭。华商报记者调查发现,在陕西,仍维持规模经营的獒园如今不超过五家,其余的或缩小规模,或改了行。而西部藏獒网在5年前的记录,陕西上规模的大型獒园至少有近70家。在这个用金钱铺就的圈子里,缺少宣传、炒作和人脉的“小散”们容易成为击鼓传花的最后环节。
在西安市长安区滦镇,农民陈宏伟(化名)几年前花120万买的藏獒正懒洋洋地卧在主人的果园里,有人经过也不愿吠一声,“变成了一个看家护院的,连买入价的百分之一都不值。”陈宏伟的家人时常抱怨这狗太费钱,“一天喂5块钱的馍都不够,还要吃肉。”由于不适应西安炎热的气候,藏獒患了严重的皮肤病,眼睑和鼻子上方的毛褪光了,裸露在外的红色肿块让它看起来丑陋无比。加上超过了3年的最佳配种期,主人嫌其“还不如一条土狗,送都没有人要。”
爱狗还是爱钱?不值钱的狗,我连看都懒得看
上述獒园陈总透露,如今獒园内雇了6个工人打理30多条藏獒的起居。牛奶、鲜肉喂养、低温空调的环境、加上有专人洗澡、陪跑步并打理毛发,加上每年参展和配种的花费,一条藏獒每年的养殖成本可高达数十万。獒园周围的农民感叹,“这里的狗比人还精贵。”
但一条藏獒的价格与其养殖成本却无多大关联。在獒圈内,自有一套隐秘的规则能使藏獒炒出天价。游戏规则的制定者亦是参与者,掌握大量藏獒资源的养殖者人为地对藏獒设立的所谓“标准”,使得“天价”的概念显得言之凿凿。但对于“小散”们,若想通过獒圈内同样的游戏规则获利,希望非常渺茫。一位曾养殖藏獒的滦镇农民记得,在位于秦岭北麓的大型獒园里,一条藏獒被炒到数百万。多位藏獒界名人如马俊仁、马老三等人还被请到园内站台,作为“专家”为该条藏獒出面背书。去年9月9日,在西安咸阳机场排列的30辆奔驰就是为了迎接一条天价藏獒。
有人曾问过玩了十多年藏獒的陈总,“你到底是爱狗还是爱钱?”陈总笑着回答,“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想了好久,后来我发现,我还是爱钱。不值钱的狗,我连看都懒得看。”
作为商品的藏獒一旦进入流通环节,其命运便不再是人能左右的。资本逐利的天性决定了这是一场无情的游戏。为了迎合血统,染色、人工受孕等非自然的手段也被部分养殖者折腾在藏獒的身上。那些超过3岁的藏獒则大多因过了最好的繁殖期而被弃用。
生来高贵,是一种罪。在狗的身上,尤为如此。参与救助藏獒的网友、西安某大学校医陈女士透露,她曾买下一条纯种的贵宾犬,并为其实施安乐死。在西安骡马市一家宠物店内,这条瘦小的狗曾因连续9次受孕产仔而导致严重缺钙,无法站立。
蜗居城市,又缺少人的关爱藏獒自然要发疯
近年来,藏獒沦落为流浪狗在街头咬伤人的事件屡屡出现。最终难逃被射杀、以死抵命的下场。在西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主任大薛看来,藏獒悲情的宿命在被引进城市的一刻就已注定。“由于藏獒烈性犬的本性,一旦其身价暴跌就很难逃避被遗弃的结局。藏獒需要宽敞的环境,喂食的成本也很大。藏獒对主人的忠诚度非常高,一旦被遗弃到街上很可能成为伤人隐患。”
被称为“狗语者”的大薛坚信,每一种动物身上都有灵性,只是人类不够了解。“一位来自藏区的朋友告诉我,在西藏,藏獒伤人的情况很少发生。家里来客人,主人吼一声,它立马就安静了,非常温顺,但保护起主人的牲畜和领地来却异常凶猛。一条藏獒的尊严来自于它对主人的忠诚和职责的恪守。”
几个月前,大薛曾协助西安市两个派出所制服三条被遗弃的藏獒。其中一条因咬人被居民举报,另外两条则被主人遗弃在一处旧厂房内,因犬吠扰民而遭到举报。由于狗主人不接手机也不见人,派出所民警只好找来开锁公司,打开厂房进入狗舍。两条藏獒被关在铁笼内,大概已经被饿了多日,皮毛懒散,瘦得剩下个大骨架子。但凶猛不改,见人就疯咬,无人敢近身。
大薛走近藏獒身边,与其对视十多分钟,藏獒竟然安静下来,接受了大薛的触摸。随后,大薛打开狗笼,将藏獒拴上铁链带走。
通常,经大薛救助的流浪狗在经过治疗驱虫后可按照国际惯例接受领养。然而,谁敢贸然领养一条藏獒呢?大薛无奈只好将其带回农村的家,交给父亲喂养。这条藏獒似乎念及救命之情,认准了大薛为自己新的主人,每次见面都又扑又抱,离开大薛后竟然一周拒绝进食。大薛说,“狗的价值在于灵性。但在所有狗类中,藏獒本身智商并不靠前。行业畸形的包装把它宣传成高贵的宠物,但藏獒进城就成了赋闲的囚徒,像鲸鱼被装进海洋馆里,蜗居里时间久了,又缺少人的关爱,自然要发疯。”
残酷的游戏以生命为底价
藏獒更不堪的结果是,被主人贱卖给狗肉贩子,历经刀刮油煎后登上人类的餐桌。在残酷的游戏中,神话破灭,那一身的皮毛和狗肉成了藏獒的底价。
今年7月,在通往大连的高速路上,志愿者从自发组织的两次“拦截拉狗车”的行动中,发现了近20条成年藏獒。它们已经三天没吃没喝,有的骨折,有的感染了严重的皮肤病。志愿者花钱从司机手里买下这些狗时,其中的三分之一已经死亡。协助救治的大连“微善爱护动物协会”工作人员“大禹”发现,“近两年来,身价不菲的藏獒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拉狗车上。如果不是被拦下,等待它们的下一站是屠狗场,进而变成人们餐桌上的狗肉火锅。”
在救助现场,令大禹意外的是,“传说中凶猛孤傲无比的藏獒,在经历了命运的癫狂后变得羸弱而沉默,像一个失去了尊严的王者。”在大禹拍摄的一段视频中,这条身体被蛆虫蛀满的藏獒已经奄奄一息。像多数被救助的流浪狗一样,由于病毒感染,这条藏獒很快死去。在将其埋葬前,大禹和志愿者还是给它洗了个澡,他说那是为了“让生命有尊严地离开。”
藏獒不值钱了有了新的赚钱“营生”
不过,养狗依然是一个赚钱的营生。在西安某獒园主人的微信页面上,显示着这样一条信息,“招聘兼职营销,月入万元以上。”
由西安市驱车向南二十余公里,就到了长安区滦镇某村。城里蔓延而来的高楼大厦在距离村子十几里之外就冒出来了。建筑工地上停工的黄色塔吊被大卸八块堆放在田里,还有的农地被圈起来建了养狗场。村民老张介绍,“村里人搞建筑发家的多,早些年有人把电线搭在高压线上就敢开矿,还成了亿万富翁。有人带领一帮兄弟在西安帮人抢下不少工程,靠这个发了财。这些年他们又开始时兴养狗。一亩地每年的租金已经由几年前的1000多元涨到7000多。”
在村里树立起的一块大型广告牌上,几条大型烈性犬的图像似曾相识。獒园内,数十条大型猎犬在十多平米铁笼中狂吠不已。两条藏獒和金毛则被锁进了不起眼的角落。
藏獒不值钱了,在这里,从俄罗斯引进的高加索犬,已配种成功产下两窝十余条幼崽等待出售。“现在谁还养藏獒呀,瞎咧,不值钱咧,都改养别的狗了。”听说华商报记者来看藏獒,獒园的王总挺诧异,“我刚刚从俄罗斯采购回几条‘高加索’,好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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